第34章

聽到祁妙這話,談靳楚微微一怔,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她臉上,沒有立即做出迴應。

他們隊裡開過幾次會,商討過這個小姑娘身懷的特異功能,也大致推測出,她每次通靈,都會感知到他人的死亡。

感知的程度並不完全相同。

有的時候能直接身臨兇案現場,有的時候,只能看到死者的樣貌特徵。而這一次,她說她在飯菜裡看到了舌頭和手指……談靳楚在理智上,一瞬間對她的話產生了疑惑。感知死亡,感知死者被拔去舌頭和手指,這一點能說得通。

可她爲什麼會覺得……死者是彭磊呢?

出於刑警的本能和職責,或許他應該繼續追問——除了這些,你還感知到了什麼?

但現在,看着病牀上的小姑娘面色蒼白乾嘔幾聲,想吐卻又吐不出來的痛苦模樣,談靳楚將所有輕急緩重的判斷拋到了腦後。

他已經按過了鈴,但值班護士可能臨時離開,並沒能迅速趕來。只好先幫祁妙拍背順氣,又把杯子遞到她嘴邊。蹙着眉頭,關切道: “喝一點兒吧,能緩解乾嘔。”

祁妙胃裡一陣翻騰,只想摳嗓子眼吐個痛快,根本不想入口任何東西。可不喝水,她怕是連張嘴說話都做不到了。

就着談靳楚端來的杯子,她逼着自己強行抿了好幾口。

期間連眼睛都不敢睜,生怕餘光再度瞥見地上那餐盤飯菜裡,血淋淋的舌頭和手指。作嘔的感覺稍微減輕了一些,祁妙才輕輕推了下男警的胳膊,催促他:

“談警官,我真的有預感彭磊出事兒了,你別把時間耽誤在我這兒,得趕緊去找他。”至於爲什麼預感出事的是彭磊,這一點,就是祁妙的另一個秘密了。

她聯想到了上一回,原本只會被判行幾年的馮保成,直接被他姐夫一板磚砸死。這一次,給女孩子造謠的行爲,在殺人的犯罪行爲面前,顯得不值一提。彭磊本人甚至沒有構成犯罪,頂多拘留幾天,交點罰款。所以……是世界意識看不過去,又出手了嗎?

而這些東西,她完全沒辦法跟談靳楚這個小說裡的角色作出合理解釋。好在他並沒有多問。

反而道: “妙妙,我的工作不光是要偵查破案,打擊犯罪,也要保護好人民羣衆的生命財產安全。”

“……可你是刑警,又不是醫生。”

祁妙肅起小臉,依然在勸他, “我待在醫院裡,出了什麼問題都能立馬得到醫治,很安全的。”談靳楚卻靜靜地看了她幾秒,沉聲問道: “你現在,真的安全嗎?”

話音一落,她愣住了。

前兩天由於擔心花添錦的案子,有個被她忽視的一點,此時此刻,重新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中。爲什麼會通靈?

高考的這幾天,她連包子都不敢吃,生怕餡兒裡摻了蘑菇丁,她看不出來。但明明都已經這麼注意飲食了,爲什麼還會通靈?況且,她住院後吃的飯,全都是醫院食堂供應的。店裡的飯菜有問題,難道醫院的飯菜也有問題?祁妙眼睫一顫,又想把視線轉向地上的餐盒。

談靳楚卻站起身,擋在了她面前。

“別看了,妙妙。”

“咦?”

護士姐姐恰巧推開了門,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,微微有些詫異。“飯盒怎麼都扔地上了?”

“不好意思,”談靳楚回頭道,“剛纔是我收拾的時候不小心弄的,我會把地板拖乾淨。”“沒事沒事。”

護士姐姐擺擺手,“讓保潔員來就行。”

她走到牀邊,先檢查了一下祁妙傷腿的石育固定,見牀上和被子上也沾到了油漬,又看她臉色不好,問道:

“小妹妹沒燙到吧?我待會兒再給你換個牀單。”“她剛纔有點兒噁心反胃,現在也想幹嘔。”

談靳楚省略了前情,問道:“這個情況需要給她開點什麼藥嗎?”

“乾嘔?”護士姐姐看了眼地上的飯菜,“昨天和今天前兩頓飯有過這種情況嗎?”祁妙搖了搖頭。

“那我請醫生過來給你看看吧。”

說着,轉身就走出病房,很快帶了位醫生進來。有專業人士給祁妙做檢查,談靳楚多少能放心一點兒。

他輕聲跟牀上的小姑娘交代了一句, “我先去趟洗手間打電話,幾分鐘後就回來。”這一通電話,談靳楚直接打給了劉隊。

“……是,我檢查過,沒有看到任何蘑菇,但妙妙就是通靈了。”

“…沒有,我把她在醫院裡吃過的菜都取樣了一些,還有食堂裡的菜,也需要檢測。至於妙妙高考期間吃的飯,雲姐那裡都有記錄。”

通話到最後,談靳楚面沉如水。

“……好,我明白了,這兩天我負責留在醫院裡保護妙妙,彭磊和近期命案的調查,就拜託其他同事們了。”

祁妙的單間小病房裡,可能是有劉隊和醫院領導特意關照過,護士和保潔員們的動作也都很快。10分鐘的功夫,牀上和地上已經收拾乾淨了。

見談靳楚回來,小姑娘又問出了另一個關心的問題。

“談警官,我的預感真的很強烈……”

祁妙糾結地咬了下脣,皺着眉開口:

“你說那個彭磊,會不會是被花添錦的親人殺害的?”

畢竟,她現在只瞭解到,彭磊是花添錦案子裡,需要被審判、卻不一定能夠得到應有的審判的人。

所以她才更加擔心,會不會是那個後媽,或者是後媽的弟弟,他們想要爲死去的花添錦報仇,纔會不惜違法也要親手去殺了彭磊?

祁妙越想越覺得有可能。

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,他們本就困難的生活,又會迎來怎樣舉步維艱的走向?看出了她的憂慮,談靳楚笑了一下,安她:

“不會是他們的。”

他輕聲道:“雖然現在我們還沒有確定彭磊的狀況,但我能保證,蘇春枝和蘇啓,他們倆人完全沒有作案時間。”

蘇啓在昨天晚上就向學校裡請了假,打算先處理好姐姐的後事,以及照顧自己的媽媽,諮詢醫生,想爲她治療眼睛。

上午的時候,母子二人都去了警局,做了更爲詳細的筆錄,配合案件的調查工作。

下午的時候,蘇春枝在家割腕,則是提前找了個藉口,說自己想要吃某一家的蒸香鴨,把蘇啓給支了出去。

好在那家店裡有幾隻剛出爐的,不用排隊等。

而蘇春枝又沒有割到動脈,所以蘇啓回到家時立馬打120,得以搶救及時。現在,母子倆都待在醫院。

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,他們都沒有時間去殺人。聽他這麼講,祁妙總算放下心來。

她默默祈禱:

世界意識啊,如果你真的在運轉,能不能先去保佑這些平凡又善良的人,不要再遭受苦難了呢?她在擔心別人的時候,談靳楚也在擔心着她。

這個無辜的小姑娘,短短几天內,頻繁地因爲自己的特殊能力,遭受着各種各樣精神上的折磨。

目擊命案現場也好,夢見“小女鬼”、考場通感,差點兒跟着溺亡也罷,這些光怪陸離的玄學事件,都不是她應該承受的。

劉隊他們調查過,祁妙雖然自幼失去父母,但撫養她的奶奶是隔壁B市的老牌企業家,給她提供了幸福、安穩的生活環境。

從小學習熱愛的美術,按部就班讀書上學,活潑開朗,正直善良。

談靳楚由心地希望,這樣一個好孩子,應該和全天下所有的女孩子們一樣,每天開開心心,茁壯成長。

而不是像現在,她吃個飯,都會看見血淋淋的肢體和器官。

可她自己又很少抱怨什麼。

局裡的心理醫生告訴談靳楚,之前諮詢室的那次談話,祁妙最後還在關心他們幾個警察。

說讓諮詢師姐姐勸勸他們,很多時候正義不能及時得到伸張,並不是他們的問題,他們已經很辛苦了,不要老是再自責了。

把程屹一個大男人聽得,連連感慨了好久。

原本他是最羨慕祁妙通靈本事的人,甚至還想着幹脆合妙妙安排個顧問的頭銜,讓她多來局裡幾躺,幫忙破破案子。

後來也就完全不提這一茬兒了。

只是說,要好好叮囑妙妙,菌子啊蘑菇啊,那些玩意兒也沒什麼好吃的,一輩子不吃也虧不着什麼。

談靳楚低頭看着病牀上小口喝水的女孩子,長睫下波瀾不驚的眼睛裡,泛起絲絲漣漪。

他緩緩開口:“……妙妙,對不起啊。”

祁妙放下杯子,神情困惑,“爲什麼要跟我道歉?”

“這兩回都沒能照看好你的飲食,又讓你跟着遭罪了。”

她這個時候還是在爲別人着想, “我不算遭罪啊,真正遭罪的……是盼盼、花添錦她們。”看着談靳楚陷入沉默,祁妙又去安慰他。

“談警官,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幾天的飯菜裡到底出了什麼問題,你們也不知道,這誰都不能怪罪。”

“你放心……”

談靳楚平復情緒,摸了摸她的腦袋,“我們局裡的同事馬上就來醫院,這次一定會給你查個水落石出。”

談靳楚的那通電話後,劉隊迅速作出了安排,雲豔輝和程屹帶人兵分兩路,分別調查祁妙高考期間和這兩天在醫院的飯菜情況。

高考4天中,妙妙吃的每一頓飯都有記錄。

他們帶妙妙去吃的,都是口碑很好、食品安全沒什麼問題的飯館。調查起來,那幾家飯館的老闆和後廚們也都十分配合。連自家招牌菜的配方都肯拿出來。

“警察同志,我們店裡用的蔬菜,都是當天採購的新鮮的,佐料都在廚房,哦哦,這個是前兩天用完的空瓶……”

鑑證科的同事戴上手套,從垃圾桶裡翻了出來。

程屹帶人來到了醫院。

住院部的住院餐,統一由醫院食堂提供。

而食堂所用的原料,全部又由醫院指定的採購員統一採購。

採購員介紹:“……我們的供應商,都是經過層層篩選和定期考覈的,能夠保障安全……”

可到了第二天,鑑定結果出來,整件事情,迎來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進展—

祁妙高考期間一共吃過六家店,每家店裡,都被查出了松茸調料、味精菌菇粉、牛肝菌油、雞縱油….….

連醫院食堂都沒能倖免。

這些調味料,少部分採用原包裝,而更多的,則被悄然昔換進了飯館和食堂平時用的調料瓶裡。

更加離奇的是,警察們又相繼走訪了附近的兩條街,街上很多家飯館中,都查出了類似的、並不常見的調味料。

種種反常全都表明——這絕不是什麼意外,是有備而來。

“……這回是衝着我來的。”

得知消息的祁妙坐在病牀上,不敢置信地喃喃道。

之前的那些案子,她只是在幻境中經歷。

現在,她自己成了直接的被害人。

有人要害她!

劉隊則在會議室裡大發雷霆。

“查!繼續給我查!整個A市的調味料供應鏈,還有超市,都給我挨個兒查!”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食品安全問題了。

這是明擺着,有什麼人知道了祁妙的秘密,還手眼通天,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出這麼大的陣仗。甚至,連他們市局裡……都可能出現了內鬼!

與此同時,另一批警察去往了A師大的男生寢室512。

卻沒有找到彭磊。

隔壁宿舍的男生們說,彭磊在警察找過他的那天晚上,扛不住其他學生跑來他宿舍打聽消息的壓力,當天夜裡就直接收拾東西跑路了。

“那你們知道他會去哪兒嗎?”

“回家了吧。”

警察搖搖頭,“我們聯繫了他的家長,那邊也沒有見到彭磊。”期間還聯繫了彭磊的室友,室友們也只是猜測:

“有可能是去找實習了?”

警察又請A師大的老師們幫忙留意。

可今天,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聯繫得上他。

倒是有位室友提供了一條線索。

“彭磊他好像有個女朋友……”“是你們本校的嗎?”

“不是不是,他女朋友是他在網上認識的,上個月天天在宿舍裡打電話,聲音可甜了,聽說還是個富婆。”

“但到底長什麼樣,住什麼地方,我們就都不知道了。”

彭磊至此音訊全無。

他的父母很是着急。

雖然失蹤人口都是24小時才能立案,但由於祁妙說過的話,劉隊當機立斷,直接當做刑事案件處理。

整個刑警隊,除了留在醫院裡的談靳楚,都開始腳不沾地連軸轉起來。

病房裡,祁妙的情況也不算好。

那頓晚飯給她吃出了心理陰影,再加上意識到身邊的危險重重,食慾嚴重受到影響。她很想強迫自己吃幾口米飯,但一張嘴就想嘔吐。

好不容易被談靳楚勸着喝了碗小米粥,但黏糊糊的口感,讓她嚥下肚後,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當時看到的畫面。

“_嘔”

她趴在垃圾桶旁狂吐不止。

兩頓飯下來,到了12號晚上九點鐘,她已經吐到有些脫水了。進食少,體力消耗過大,再加上精神焦慮。

祁妙輸着液,躺在牀上,虛弱到聲音都有氣無力。迷迷糊糊睡醒過來,她把手伸向坐在一旁的談靳楚。

“是要喝水嗎?”

她合上眼皮,輕輕晃了晃腦袋。“……不是。”談靳楚俯下身,湊近了聽。

女孩子的聲音小小的,語氣卻有些着急,“……還有一個人。”聽者不解, “什麼意思?”

“還有一個死者……”

她神情痛苦地回憶道:

“我想起來了……昨天的餐盤裡,有好幾根手指,其中有一根,膚色很白,做了貼鑽的美甲……”

“那是女生的手指。”